【恩佐蛛】Sweet Disaster

婷人大家庭/一点点后防竹马/现背但是有少量生平改动/众所周知搞竞体时的大家都单身可以tla的设定/全文1.7w+

Cp:恩佐·费尔南德斯 x 胡利安·阿尔瓦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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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我觉得胡利安在恋爱。”

 

里斯本这两天天气很差,温度低、雨水还多,明天晚上比赛的时候可千万不要下雨。恩佐·费尔南德斯刚刚结束他的夜训,擦着头发从俱乐部的淋浴间走出来,在心里抱怨自己刚才连续打偏的两个射门。他忽然想到下午抽空看了眼曼市德比的战报,从柜子里摸出手机,想安慰一句坐满90分钟板凳还看着球队输掉的胡利安,这条堪比飞来横祸的讯息就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首先认定这是条假消息。恩佐很快解锁了屏幕,发现自己加入了一个新的Whatsapp群组,这个草率的群聊是刚才组建的,还没有命名,不过看上去胡利安本人不在这里。而讯息来自于利桑德罗·马丁内斯,几分钟前在新群里发出来,暂时还没有人回复他——等等,licha?这更荒谬了,一个估计连自己恋爱了都无法发现的男人,难道会关注到队友的情况?他们甚至不在一个俱乐部。

 

似乎是为了驳斥他这种简单的想法,莫利纳回复了一个“没错”,并且@所有群成员出来讨论国家队小弟的情感状况,甚至大张旗鼓将群聊名称改为“我也觉得胡利安恋爱了”。德保罗和帕雷德斯很快跳出来发了一个问号,迎接他们的是莫利纳的长篇大论,关于利马观察到的状况已经过他本人检验有一定可信度、以及召集众人出谋划策之必要性云云。劳塔罗很快跳出来打断他的废话:“所以你们到底看到小蜘蛛干什么了?”这也是恩佐想问的。

 

“我来讲。”利马言简意赅地把话题收回来。他打字有点慢,但是没人在中间打岔,尤其是几乎屏息凝神的恩佐·费尔南德斯。他面对自己敞开的储物柜,盯着手机,看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信息一条条从聊天界面蹦出来。

 

---今天下午曼市德比打完之后,我从球员通道走回去,看到他杵在入口处看着手机傻笑

 

这算什么,胡利安和谁聊天都是这样。恩佐想。

 

---他一开始笑得挺开心的,后面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变得很严肃,感觉还有点伤心,于是我就走过去想和他打招呼

 

思维跳脱也是正常的事,licha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题大做了。

 

---非常反常的是,我拍他肩膀的时候胡利安吓了一大跳,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一样,手机直接摔到地上了

 

不能这么想。可能是主教练的新战术需要保密呢?这很常见,对吧。

 

---于是我帮他捡起来。接着我就看到他在搜索“如何向他人表白”。

 

“不可能”

 

恩佐飞快地输入,点击了发送。紧接着补充道:“胡利安没跟我说。”

 

他把手机连同其他乱七八糟的衣物一起塞进训练包里,走出了俱乐部。要是胡利安真的暗恋上某个人,怎么会不告诉我呢?不,首先搜索记录这种模棱两可的证据是很容易造成误会的,想表白的不一定是他,也许胡利安在帮别人出谋划策。同时,他又不想被利马发现,那应该是有谁想向licha表白才对。难道是罗梅罗?可是他们俩应该已经在一起很久了,而且cuti怎么会找胡利安商量这种事啊,就算找莫利纳,不,就算找保罗·迪巴拉也比找胡利安强。但是,不是有句话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

 

他和胡利安·阿尔瓦雷斯已经认识七年了,他们从河床青训营开始做室友、到了河床一线队还是做室友、甚至到了阿根廷国家队依然睡在一个屋里。小到结束训练之后要先走一步去尝试队友推荐的鳄梨烤面包,大到决定离开河床转会去曼彻斯特城,胡利安都会对恩佐说。那么如果、他是说如果,胡利安真的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到了要鼓起勇气表白的地步,自己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呢?一个靠谱朋友给出的建议还比不上情感网站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招吗?除非他喜欢的那个人就是自己,所以才要瞒着他,结果被多管闲事的前辈们捅到这边来了。

 

——显然,恩佐喜欢胡利安,一个对自己兄弟毫无二心的直男是不会把心思动到这方面的。不幸的是,这既非临时起意,也非幡然醒悟,而是几经确认、蓄谋已久、乃至三次尝试告白均以失败告终的事实。这不怪他,表白是多么令人纠结又胆寒的一件事啊,连没心没肺到胡利安这种地步都忍不住求助于谷歌。本菲卡小将明天还有一场比赛要出阵,他气愤地拍了一把方向盘,责怪自己不应该对这些事胡思乱想,然后拎起训练包下车回家。里斯本的天气,恩佐想,真的非常糟糕。

 

为了保持心情稳定,恩佐第二天提早到俱乐部训练,并且一直把手机锁在储物柜里,决定到晚上踢完比赛之前都不看消息。然而他依然频繁地想到那个名叫“我也觉得胡利安恋爱了”的Whatsapp群组。作为队友,他知道胡利安·阿尔瓦雷斯习惯在什么距离射门、自己应该哪一刻将球传到他的脚下、在7140平方米内哪一个位置接应对方;作为朋友,他知道胡利安喜欢吃的东西、最常听的音乐、什么天气不爱出门、强撑着伤病训练的表情、比赛前紧张的小动作——独独不知道他恋爱时是什么样子。一个人恋爱的时候,会变得非常陌生。

 

第一次想要对胡利安表白是在河床,对方转会曼城之前、待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他还记得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七月份也像里斯本这么冷,幸好那一天没有下雨,难得晴朗无云,下午训练场上太阳光照得球门亮晃晃的、半个草坪都在发白,只有这个时候会暖和一些。恩佐简直无法想象到了明天,他和胡利安之间就会隔着十七个小时的飞行,相差二十度以上的气温,从南美到正值酷暑的曼彻斯特,不同联赛,不同季节,不同半球。

 

他没想出什么特别的、营造气氛的环节,因为俱乐部给阿尔瓦雷斯的送别派对已经足够有仪式感了。一整天,恩佐都只是像平常一样,陪在他身边传球、射门、来几场五人制队内赛、在训练的间隙逗一逗胡利安,希望他在河床的最后一天过得舒心一点。到了晚上,大家聚在训练基地吃烤肉,队友们拿着啤酒、每个人猛灌一口,叽里呱啦地说一通豪气的祝福,勾肩搭背在一起大声喊“vamos”,然后轮流过来和胡利安拥抱。最后他们也用力地抱了一下,像每一次进球后庆祝那样、使劲拍一把对方的后背、一个好比撞在了一起的拥抱。

 

只有恩佐·费尔南德斯自己知道,训练包的夹层里藏着一支玫瑰花。他本来打算等烤肉派对快结束的时候带胡利安溜去纪念碑球场,他们可以在看台上俯瞰曾经并肩作战、一起捧杯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指给胡利安看,那时我是从哪个位置向你飞奔过去的,你又是在哪里创造了一条疯狂的弧线、宣告了我们的胜利。他要告诉他,回到河床一线队和他一起踢球的这一年是他生命中最珍贵最美好的一年;他还要告诉他,自己一定会继续和他做队友、续写他们之间的连线,然后从背后掏出一支花来,将它送给面前的人。恩佐在他的脑海里排演了一遍,接着深呼吸,打算为了他的爱情打断把脸埋在烤肉盘子里大快朵颐的胡利安。就在这个时候,喝高了的主教练马塞洛·加拉多朝他们走过来,手里抓着两个装满菠萝汽酒的木杯。

 

接着一切就都乱套了。那天晚上恩佐深刻地认识到为什么南美人不分场合唱歌跳舞这种习性容易导致灾难:加拉多把可怜的胡利安一把提溜了起来,将他像一个足球一样抱在胳膊底下、找每个俱乐部成员干了一杯,同时大着舌头高谈阔论他把小蜘蛛从博卡青训部撬过来的故事——按照他的话来说,十年前他就看出阿尔瓦雷斯会成为他们夺得阿甲联赛冠军的功臣——顺便讽刺他们的死对头有眼无珠。那群人居然还受到了鼓舞,开始热泪盈眶地抱在一起高唱队歌,不过没有一个词在调上。最后他们三步两蹦、鬼哭狼嚎地跑进俱乐部荣誉展览室,要来回忆一把百年河床光辉队史,只剩下恩佐以及贝尔特兰、西蒙等年轻队员一脸茫然地站在场上,不得不留下来收拾烤肉残局、还有被酒疯子们又脱又甩扔了一路的球衣。

 

等恩佐·费尔南德斯筋疲力尽地回到寝室时,胡利安已经睡了,看样子比他还要累。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收拾齐整的行李码在床尾,机票和各种身份证件压在床头灯下面,被橙黄色的灯光笼罩着,那光晕有一片打在了胡利安的侧脸上,看起来暖洋洋的。恩佐轻手轻脚地进门,两张床之间隔得很近,他就侧着身从中间的间隙挪进去、在床头停下了脚步。胡利安明天就要走了,他这样想着,伸出手去,想碰一碰这个科尔多瓦男孩;但是这样可能会将对方弄醒,于是他又改变了主意,靠着床头慢慢坐到地上,借着灯光仔细地看一看胡利安。

 

他好想对他表白啊。恩佐盯着阿尔瓦雷斯被床头灯照得有点透明的睫毛、和颧骨下一点点发红的雀斑,在心里头掰着手指算数。他从国防与司法俱乐部调回来才七个月,胡利安就签了转会合同了,剩下半年的时间,他几乎都是掐着日子过的。夏窗刚刚开始,俱乐部就答应将他挂牌出售了,他当然想去英超联赛,但是自己上个赛季的表现并没有那么亮眼,就算收到了豪门的报价、也几乎不可能得到首发机会。恩佐默默在心里规划着一千种、一万种离胡利安·阿尔瓦雷斯更近的方式,但是他要先说出他喜欢他,现在不说,等到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估计要到十一月份,等国家队公布新的26人名单——那时又一个春天要过去了。

 

忽然间胡利安动了动,翻了个身,灯光晃到他的眼皮上,使得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看到恩佐坐在旁边。“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就像嚼着一块棉花糖,含含糊糊的,“他们太疯了,天知道会闹那么久,你知不知道阿里安德罗差点跳到玻璃柜上面?巴尔克斯和皮诺拉还在旁边录像起哄,好几个人才把他拉下来,这人酒品比马塞洛还差劲。我可没跟着他们喝酒,也不是很困,就是有点累。”阿尔瓦雷斯眨了眨眼,转过头来看自己同样疲惫的室友,他似乎清醒了一些,但是不太像完全没喝酒的样子。

 

“——我本来想回来找你的。”他嘴上在抱怨,脸上却看着他绽放出天真烂漫的微笑,甚至还伸手摸了摸恩佐的头发。他肯定不知道对方此时的心跳有多快,也不知道他的脑海里正闪过一千句开场白。现在就很好,现在就可以把心里话告诉他。恩佐·费尔南德斯想,似乎没有纪念碑球场那么浪漫,但也算一个好时机,他望着那双无辜的眼睛,感觉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不,别管合不合适,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明天他喜欢的人就走了,是现在、必须、立刻。“胡利安。”他忐忑地、急促地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阿尔瓦雷斯好像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严肃的事情,非常专注地听着。

 

也许是因为对方太过认真看着自己,他反而迟疑了一刻。那一瞬间恩佐觉得自己的大脑短路了,仿佛有人将他的思维接到了另一条通道上。话到嘴边忽然就滚了一圈,变成一个他此前从未想过要问但是又非常重要的问题、紧接着脱口而出:“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胡利安显然感到有些茫然:“……什么怎么做?”

 

“就是、呃,表白之类的?你会很快去追求对方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他笑了,“而且应该要你先说。”

 

“我?我、我想我是很快就表白的那种类型吧。我是说,万一那个人也有感觉,但是又什么都不知道……还挺怪异的不是吗?好像直接一点比较好。”恩佐结结巴巴地、心虚地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问这样的问题,阿尔瓦雷斯还是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阵,最后严谨组织了一番语言,得出结论:“非要说的话,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会一直等对方也喜欢上我,再去表白的那种人。”

 

他看到恩佐·费尔南德斯在发呆,好久都不做声,还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胡利安又重复了一遍:“你干嘛突然问我这个呀?”

 

“……没什么。”恩佐摇了摇头,坐回自己床上,“贝尔特兰和西蒙打赌,你会不会去到曼城还没一个月就交上个英格兰女友,他们还讨论了一个小时你到底是个纯情少男还是风流种。”

 

小蜘蛛直接一激灵坐了起来,瞪着他的大眼睛问:“什么?不会你也下注了吧?”

 

“想什么呢,当然没有,我什么时候参与过这种事。”

 

胡利安保持着他被严重震惊到的表情,心情复杂地看了看恩佐,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并且长叹一声:“你就不该在离队前最后一晚告诉我这种事。你这样……唉,我再也不想和这两个人说话了。”

 

“这可不怪我。你也知道明天坐飞机,赶紧睡吧。”两个人又拌了几句嘴,胡利安最后一点感伤的情绪也被这段插曲打散了,他心想今晚没什么离别的氛围也是件好事,说了句“晚安”,就伸手关掉了床头灯。而恩佐·费尔南德斯望着天花板,心脏跳得比刚才还要剧烈。他有种在胸口画个十字的冲动,心想幸好及时结束了这段对话,不然自己那副如遭雷击的表情就要被胡利安识破了。但是更加值得庆幸的应该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行。起码现在不行。他记得有段时间胡利安对肉卷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只要聊到聚餐,他就会非常热情地把这种小吃推荐给每一个人,同时谁给他介绍好饭店谁就能得到莫大的感激;虽然这样类比有点奇怪,但是恩佐非常清楚对于胡利安来说,他希望被其他人对待的方式和他对待其他人的方式是一样的,在每件事上都是如此。阿尔瓦雷斯抱怨过好几次他的急性子,他喜欢水到渠成、更沉得住气,而恩佐有时过于缺乏对后果的恐惧,下决定总是果决得手起刀落,等待对他来说无异于判刑。其实他对自己这种作风并没有什么不满,倒不如说就是这种作风给了他一份对机遇的嗅觉、以及一份被授权驱动行动的直觉,几乎在所有方面恩佐都没想过要纠正这一点。

 

——唯独恋爱上不行。他不能因为这样,就失去胡利安。

 

于是从来以进攻作为信条的恩佐·费尔南德斯没有送出那朵玫瑰,只是将其中一片花瓣扯下来,悄悄夹在阿尔瓦雷斯的护照里。在同一个七月,他不再执着于英超的俱乐部,而是接受了本菲卡的报价,来到里斯本——和胡利安隔着一片海。布宜诺斯艾利斯到里斯本没有直达航班,他从豪尔赫纽伯里机场起飞中转圣保罗,花了比17个小时还要多的时间,才进入曼彻斯特所在的时区。恩佐经常想,这是不是上天在委婉地告诉他要绕远路才能修成正果。

 

奥塔门迪感觉到今天自己国家队后辈的思维又一次陷入了混乱之中,这种症状极其典型,表现为神情凝重、忽然呈现出苦苦思索状,或者干脆神飞天外、在训练时一头撞到假人,以及冷不丁说两句没人能听懂的话。有时他忍不住向塔利亚菲科诉苦,问他恩佐这小子到底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由于时差以及没有在睡觉时设置静音的习惯,后者经常在快睡着的时候被他的消息吵醒,想想费尔南德斯是一个世界杯半决赛结束后开口就聊缸中之脑的人,没好气地回复道:“下次那小子再神神叨叨的你就往他脑袋上呼一巴掌得了。”奥塔门迪对此深以为然。于是他在今天对阵葡萄牙体育的比赛结束之后,使劲招呼了一下恩佐的后脑勺。

 

“怎么回事你今天?”

 

恩佐惨叫一声,辩驳道:“我今天比赛可认真了!”上次打完布拉加之后被他摁在替补席上不让回更衣室,凶神恶煞地训了一顿,至今仍然心有余悸。这个队长兼国家队老大哥比施密特还要严格,甚至想叫达米安给他补上荷兰赛后踢三百个点球的军训,最后想了想dibu的性子,生怕他来真的,给这小孩一顿喷垃圾话以锻炼心理素质,还是作罢。

 

“废话!比赛敢神游早给你换下场了,真是谢天谢地你今晚没表现得跟白天训练那会一样糟糕。”奥塔门迪瞪了他一眼,“你自己数数下午连着打高几个球了?传球的时候贡萨洛喊你也没听见,一个人杵在角落里踢什么呢,心不在焉的。你要是现在还在想转会的事情下场别上了,我把你扔去国王联赛找kun。”

 

“没有没有没有!”恩佐心惊胆战连连摇头。

 

“你到底想什么去了?别跟我说你像小蜘蛛一样恋爱了。”

 

他沉默了一会,在奥塔门迪的注视下收拾好自己的训练包,非常忧伤地把储物柜柜门合上,开口道:“我在想是不是人在面对感情冲动时都会变成一个机会主义者,同时又受困于鸟笼逻辑不断自我说服,最后病急乱投医,无一例外搞砸一切。我们要怎么确认自己的爱呢?”

 

“恩佐·费尔南德斯,”奥塔门迪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你要是真的看上了哪个女孩,应该去请她吃饭,而不是在这里对着空气写情诗。”

 

这倒是话糙理不糙。恩佐觉得自己应该直接找胡利安问个清楚,他翻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讨论下次休假约上帕拉西奥斯一起打实况足球的话题上,突然问这种问题是不是太过突兀了?而且胡利安必定会一头雾水地在大群里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传言,可想而知他将遭到大家的声讨。那个作为万恶之源的群聊这两天都没有响动,毕竟成员们的主业依然是俱乐部球员,不是什么太阳报派去挖边角料的记者。要不让这事就这么算了?恩佐想,或许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还是相信胡利安会先告诉他,起码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有时候人生就像剧本写好的一样,怕什么来什么,当你觉得厄运已经退散,说不定它就等在下个路口准备扇你一巴掌。仿佛是刻意为了警告此事并没有不了了之,就在他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的时候,“我也觉得胡利安恋爱了”又一次从天而降,看得恩佐两眼一黑。我要退群,他一边在心里咆哮着一边点了进去,入目就是阿圭罗的一条“你们说的对,我问过福登了”。

 

from 莫利纳 20:34 ?

 

from 劳塔罗 20:34 ?

 

from 胡安·福伊特 20:35 ?

 

from 迪巴拉 20:36 谁拉他进来的

 

from 阿圭罗 20:37 怎么了??我还不能讨论讨论了

 

from 利马 20:37 忘记踢了,不好意思

 

from 麦卡利斯特 20:39 小蜘蛛的事问福登干什么

 

from 阿圭罗 20:40 踢我等于踢情报源,不要后悔

 

from 阿圭罗 20:40 毕竟是队友,让他帮忙观察一下

 

from 莫利纳 20:41 快讲

 

from 阿圭罗 20:45 前段时间据说问了德布劳内和格拉利什在本地有什么氛围好的餐厅推荐,这两天不问了,德布劳内有Australasia的年卡,问他要不要,他也不要,室友反映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from 阿圭罗 20:45 [聊天截图]

 

from 劳塔罗 20:50 德布劳内有Australasia的年卡?我想借来用

 

from 罗梅罗 20:52 我也

 

from莫利纳 20:52所以小蜘蛛遇到情感挫折了

 

from 莫利纳 20:53而且还喜欢上一个同城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from 莫利纳 20:53我天哪,真的太尴尬了,估计已经被拒绝了

 

from 莫利纳 20:53 可怜的胡利安,他会想不开吗?

 

from 迪巴拉 20:55 论如何从披萨上放了水果推理到宇宙起源

 

from 德保罗 20:57 但还挺合理的不是吗

 

from 科雷亚 20:58 你为什么会在这?西蒙尼不是加训了吗

 

from 德保罗 20:58 ??那你呢,而且莫利纳不是也在吗

 

from 阿圭罗 20:59 问了一下,室友说他失恋了,但是没有完全失恋

 

from 恩佐 21:01 这个室友到底是谁啊

 

from 阿圭罗 21:05 这不重要

 

from 阿圭罗 21:08 重要的是我们应该鼓励他不要放弃,年轻人遇到初恋总是要历经磨难的,有时候技巧比合适更关键

 

from 帕雷德斯 21:10 你还想指点人家?

 

from 迪巴拉 21:10 ?kun出手,那一切都完了

 

from 莫利纳 21:12 可怜的胡利安

 

from 劳塔罗 21:15 可怜的胡利安

 

from  麦卡利斯特 21:15 可怜的胡利安

 

可怜的胡利安?恩佐·费尔南德斯气得把手机一关扔到沙发上。他和那群英国佬玩得这么好,自己的事却一个字都不告诉我?不是说要一直等对方喜欢上自己再表白吗,没想到也有这么着急的一天,他变了,英超联赛把他彻彻底底改变了!以前河床聚餐的时候都是一口一个“我都行”、“我都行”,现在居然开始找什么“氛围好的餐厅”,有什么用?饭都没吃就被别人拒绝,活该。他衷心希望那个被“可怜的胡利安”暗恋的对象不要放弃,一定要坚持不懈地拒绝下去。

 

——但是,她会对他说一些很过分的话吗?也许这个人对他真的很重要呢——他不愿意对自己说,难道会对才结识了半年多的新队友说?胡利安的话很少,很多时候别人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把他扔到一个沉默的角落、由他去了。十五六岁的时候,胡利安刚刚来到河床青训营,这里的小球员都像恩佐一样六七岁就开始训练,从小混成一帮,很少有年纪这么大转过来的;又听说他去博卡试训过,传来传去就变成了博卡过来的人,给他取各种外号、通通心照不宣地欺负他。而他呢,除非在赛场上,你不去问,他也一句话都不会解释,纵是天大的事情也这样默默地过去。胡利安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月简直像个透明人,和恩佐也不在同一个小组,平时训练隔在球场两边,除了教练点名时答到,恩佐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又过了一段时间,这种排挤变得特别明显,在场上练习的时候几乎没人给胡利安传球,普通的训练赛里也有人故意去铲翻或者绊倒他,在食堂三天两头就有人打翻他刚盛好的餐盘。有时他帮教练收拾器材,推着车一路从球场那一头走到这一头,恩佐就能看到队友们瞥过去,互相交换下眼色,开始明目张胆地嘲笑他。“他很脏的。”他们这样向他描述,“训练之后不换衣服也不洗澡,身上一股怪味,真恶心。”

 

正好同一天轮到恩佐·费尔南德斯留下来收拾训练用球,比其他人要晚走,回到更衣室的时候队友们都走光了,只看到胡利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柜子前面。他们俩的柜子挨着,他走过去,并没有如其他人所说的那样闻到不好的味道。恩佐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想到白天的事情,问他:“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胡利安看了他一眼,纠结了一会,说:“我替换的球衣脏了。”

 

他这么说,恩佐大概就能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干嘛了?”

 

这个科尔多瓦男孩把自己的储物柜拉开给他看,他叠好的球衣被泼了运动饮料,上面还扔了两只死老鼠。“有时候就会这样,我知道别人有没有打开我的柜子。”胡利安虽然话少,但也不是哑巴,“之前他们会直接扔掉我的衣服,或者往清洁剂瓶子里灌其他东西。”他身上穿着的训练服估计刚刚也被人泼湿了,现在还没干。

 

“你总知道是谁干的吧?”

 

“……应该是和我同一个训练组的人。”

 

看样子教练肯定还不知道,恩佐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新人没有太笨。俱乐部有俱乐部的规矩,但是更衣室有更衣室的规矩,起码在他所知道的河床青训营,如果一个球员被霸凌的事捅到教练那里去——甭管是这人自己告的状还是别人说了出去——他就会被视为孬种、永远抬不起头来,场上挨踢,场下挨打,无论吃饭睡觉走路都不得安生,直到他自己滚回家为止,而且所有与他往来的人都会得到相同待遇。幸好这种情况还没有发生,那么解决的方法就简单多了。

 

“你们训练组是我们营里平均水平最高的。我问你,”恩佐转过头看着他说,“你在你们组是踢得最好的那个吗?”

 

胡利安点点头。

 

“比他们所有人都好吗?每一个人都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对。”胡利安说。

 

恩佐把自己替换的球衣扔过去:“给你,先把衣服换了。”

 

当天晚上,恩佐拎着两只死老鼠、笑眯眯地走到胡利安小组那桌,把一桌子人招呼到场上加训去了。在食堂用餐的青训队员全跑到训练场边上看,见证第一小组每个组员轮流和胡利安·阿尔瓦雷斯1v1,不服就重新来,过到服为止。听到消息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整个营的预备球员看得热血沸腾,主动要求加入两拨人马各凑齐十一人,自己组织了一场打到120分钟的标准赛事,到了点球大战环节,恩佐队五个点球全数由胡利安来主罚,全数罚进。从这个晚上开始,河床青训营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瞧不起胡利安·阿尔瓦雷斯。

 

他们也是从这个晚上开始成为朋友的,严格来说,是第二天上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了昨晚的事迹,马塞洛把恩佐调到了第一小组,他和胡利安自然而然地在一起训练了。他本来想像一个非常大气的绿林豪杰一样,见义勇为之后就不再提这件事、让自己的出手更显稀松平常,但是胡利安每次接到他的传球之后都悄悄看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到了休息的时候,恩佐实在看不下去某人那副明显有心事还要站在他旁边假装在颠球的样子,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呃、嗯,昨天谢谢你。”科尔多瓦男孩的耳朵有点红。

 

恩佐无奈地说:“你昨天已经说过好多次了,别再谢谢我了,以后咱们都是队友,好好踢球就完事了。”早上有个皮球被他们踢瘪了,他捡起那个坏掉的球转身往场边走,听到身后有人犹犹豫豫地跟上来,一回头看果然是阿尔瓦雷斯。你又怎么了,他本来想这样说,但是对方似乎也怕他生气,一对上眼就飞快地开口。

 

“我室友之前走训了,现在宿舍空着……你想搬过来吗?”

 

“行啊。”恩佐非常爽快地回答。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一下子就答应了呢?明明还没和现在的室友商量过,而且他就住在一楼,要把东西搬上去、还要每天急急忙忙跑下来集合,多麻烦啊。他有点想改口,但是对方看上去很开心,那双有点委屈、又有点期待的眼睛现在笑了起来,亮亮的,非常信任、充满感激地看着自己——于是他实在是没办法说不了。他想起小时候上街去,父母一个劲地挑选家用电器,恩佐就在隔壁宠物店门口看一只放在橱窗里的灰兔子。看的时间久了,那只兔子也扒拉着笼子望着他、还会啃胡萝卜给他看,结果大人们当然不答应买,兔子的耳朵也伤心地耷拉下来。胡利安很像这只灰兔子,是他生活中为数不多想用“可爱”来形容的男孩。

 

大概从此以后,胡利安·阿尔瓦雷斯每次对他说想如何如何,恩佐都会情不自禁地答应下来。喜欢一个人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对于恩佐来说是很漫长的一件事,或许这件事在一切的一切之前,从这一刻就开始发生了。等到他第一次尝试向他告白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答应了他多少件事:答应假期陪他做意式冰淇淋,答应不把训练道具弄坏,答应生日的时候打游戏要故意输给他一次,答应偷偷从简易冰箱里多拿一瓶水,答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去踢解放者杯,答应记得戴护腿板,答应一起去度假吃烤肉,答应陪他尝试冲浪,答应在球场上保护好自己。答应他要赢。答应他要一直做队友。答应他,以后在世界杯赛场上给他助攻一个球,然后一起拿到大力神杯。

 

阿甲联赛夺冠那晚的纪念碑球场是一片红与白交织而成的海洋。天上烟花降落,地上冷焰升腾,他们一个一个上台将奖杯高高举起,四面八方,山呼海啸,人群流下热泪、拍着心口呐喊,在回音辽远的体育场里唱一首又一首歌。伟大到令人眩晕的这一刻,纪念碑球场成了银河燃烧过后仍将留存的遗迹。他们就像从古战场凯旋而归的斯巴达勇士,像藏身于特洛伊木马之中攻城略地的希腊之军;他们的英雄传说足以刻上方尖塔碑,他们的史诗会在布市流传。

 

每个人在虔诚亲吻奖杯的时候都会许愿,在奇迹发生的时刻祈祷下一个奇迹。这是恩佐·费尔南德斯职业生涯中取得的第一个联赛冠军,幸运女神今晚站在他的身后,倾听他的心声、为他开一张前途无量的支票,准备纵容他贪心索取一切胜利与荣耀。然而在这个少年闭上双眼的时候,他的愿望是如此简单——一起踢球吧,恩佐在心里默念。

 

他看见他们两个张开双臂,越过对手最后一道防线、越过被剪破的球门网、越过竖在足球场边那些低矮的广告牌和围栏,如同一阵风掠过草原,一只鹰从天堑中飞出,向着人群奔去。然后在他睁开眼、将手里的奖杯递给准备上台的阿尔瓦雷斯时,恩佐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在渴望什么。他生来要追逐豪情万丈的火焰,但是爱——会将他从战争中解放、让他拥有一片自由而辽阔的原野。

 

他从来不把胜利让给别人。恩佐想,他也不会把胡利安让给别人。

 

自“我也觉得胡利安恋爱了”从将要被大家忘记的边缘复苏之后,阿圭罗就抱着一股诡异的热情鼓舞众人成为小蜘蛛的爱情军师,并且承诺成就大业之后论功行赏——他亲自为大家烤肉助兴。起初群里分为两派,支持“自由恋爱万岁我们看热闹也高兴”的、和坚持“职业上升期恋爱脑不可取应当收心”的,当然后者只有恩佐和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说服的利桑德罗·马丁内斯。结果在利马表示恩佐的观点不无道理之后没两天,一向潜水的罗梅罗突然像一颗鱼雷一样跳了出来,洋洋洒洒发表了一通对于足球运动员来说爱情事业完全可以并行不悖甚至相得益彰的伟论,成功让恩佐最后一个盟友也倒戈了。

 

再后来,此群愈发肆无忌惮。迪巴拉、劳塔罗还有莫利纳天天往里倒追求女孩子的经验分享,德保罗、帕雷德斯等人则针对阿尔瓦雷斯个人情况进行一番评析,甄选出最合适的策略:包括减少谈论足球、多多关心日常、及时了解喜好、时常表达赞美、甚至适当欲擒故纵等等等等,看得恩佐火冒三丈。除此之外,他们利用星盘和塔罗牌给胡利安测算了不下二十遍爱情运势,计算出他本月最适合送出的礼物、最适合约会的日子以及每天早上坚持做就会给自己带来好运的小仪式。里奥偶尔会出来说一句不要操之过急、让人家自己把握,但是大部分时间都任由他们变本加厉。这样的放纵终于导致了恶果——塞尔希奥·阿圭罗说,他总结了群里讨论的恋爱攻略三十条,亲自发给了阿尔瓦雷斯。

 

from 恩佐 00:46 ??????

 

from 恩佐 00:46 不是吧???

 

from 恩佐 00:47 你最好在骗我

 

from 迪巴拉 00:48 这下真成参谋了

 

from 帕雷德斯 00:50 只能说我不是很信任你整理的恋爱攻略

 

from 莫利纳 00:51 所以他有什么反应吗?

 

from 阿圭罗 00:55 他们挺聊得来的,他今天跟我说他都试过了,但是对于关系的进展似乎没什么用

 

from 德保罗 00:57 早跟他说了还不如直接问对方喜欢什么呢

 

from 戈麦斯 00:58 告诉胡利安,他可以不相信那个什么恋爱攻略,但是一定要相信我给他抽的爱情塔罗

 

from 戈麦斯 01:03 不果断行动就会错过真爱,至少单身三年,你们都不想看到小蜘蛛这样吧

 

from 利马 01:10 水瓶座2023年爱情运1月情况 有很大发展空间https://www.instagram.com/p/Cn1XcUAtiSP/?igshid=YmMyMTA2M2Y

 

from 利马 01:12 这个挺准的,说必须要珍惜爱情运,再拖就没了

 

from 蒙铁尔 01:13 和papu算的对上了

 

from 阿圭罗 01:15 你们这群电子迷信的能停一停吗

 

from 德保罗 01:16 可是你也不想看到胡利安单身三年吧

 

from 莫利纳 01:20 所以小蜘蛛现在打算怎么样

 

from 科雷亚 01:21 @莫利纳 教练说你不回他消息,让你回一下

 

from 莫利纳 01:21 ……OK

 

from 阿圭罗 01:25 他要表白了

 

“你要表白了?!”恩佐几乎可以说是气急败坏地给胡利安发出这条消息。对方很快显示已读,过了一会才回复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飞快地摁着打字键:“你想好了?你知道别人就是喜欢你的?”

 

“呃嗯……应该不讨厌吧。”语气里透露出一股心虚。

 

“应该?是你自作多情吧!到时候被拒绝了没地方哭别来找我。”信息发了出去,恩佐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很不好,想了半天,看对方也没有反应,有点烦躁地解释:“你想想你们现在还可以做朋友,万一你表白失败了,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胡利安感觉很委屈,过了一会才回复道:“不是你说直接一点好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来曼城之前你对我的忠告。”

 

我那是忠告吗?恩佐把手机屏幕捏碎的心都有了,但是他更想穿越回半年前掐着自己的脖子问当时为什么不直接表白。也许这就是因果律,冥冥之中是他自己破坏了那个时间节点,导致一切都和想象中不同了。恩佐回想起在河床那天晚上西蒙一边收拾烤肉架子一边长叹:“要是我去了曼彻斯特,一定要先谈一场恋爱!”当时他就应该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会等你做好准备的。

 

也许是因为恩佐沉默得太久,胡利安又试探性给他发了几句:“你觉得我要预订一家餐厅吗?或者搞点什么惊喜活动?还是像平时一样说话的时候忽然表白,会自然一点?”

 

其实他很想问一句那个人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让你这样喜欢她,但是他又非常排斥关于对方的任何信息。“还是像平常一样吧。”恩佐回复道,如果添上精致、正式的排场,那这份追求就附加了物质成本,似乎非要成功不可了。而且按胡利安的个性,他一定会异常紧张,就算成功了还是会有不自在,如果失败了就更加难堪。

 

“那就下周二:)据利马说这是一月份最适合水瓶座表白的日子。”好像还嫌不够似的,胡利安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对于恩佐的信任,开始什么细节都交给他来拿主意:“而且我本月约会时最适合送出的礼物是有特殊含义的鲜花,玫瑰好像太俗了,你觉得我送什么好?”

 

真见鬼。他盯着手机屏幕很久,接着输入了:“康乃馨。”

 

“这不是母亲节送的花吗?”

 

“你过时了,”恩佐快速地回复说:“现在这花表示全天下最爱的人除了我妈就是你,女孩子都喜欢别人送这个。”然后退出、关机、一气呵成。如果这个点俱乐部还没有锁门,他估计会开车回去踢上一会儿球;但是现在太晚了,于是他关上灯,开始失眠,在黑夜中反省自己的忧伤。虽说就算胡利安没有喜欢上别人,也未必就喜欢自己,但是恩佐总觉得他和机会是打过一次照面的。

 

第二次想要对胡利安表白是在卡塔尔大学的操场上。这一次表白比上一次还缺少计划,完完全全是临时起意,但却是他人生中感觉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当时第一场小组赛还没有开踢,球队征用了学校宿舍的户外野餐区,搭起一排颇为壮观的烤肉架子。合训结束的球员们兴奋得不得了,原本请了厨师来烹饪,但是他们都坐不住,最后全部跑下去自己动手烤肉吃了。技术不够好的人也站在边上说“该翻面啦”“该翻面啦”,一边争论到底要不要放那么多孜然,一边伺机把烤肉钳子抢过来过把瘾。

 

空气里充斥着调味粉和橄榄油的味道。阿圭罗对自己的烤肉技术是最自信的,但是奥塔门迪却不这么认为,于是他们决定重赛在里奥家里那次烤肉竞争。塔利亚菲科烤得也不错,但是他把装黑胡椒粉和装辣椒粉的瓶子弄反了,一个劲地往牛肉上洒,导致迪巴拉每次路过都会不停地打喷嚏。除此之外,达米安·马丁内斯拒绝吃任何人——除了里奥——给他烤的肉,因为他觉得他们烤得都太老了,劳塔罗过去尝了一口,说dibu自制的三分熟肉排就像刚从牛身上宰下来的一样。

 

他们那天端着盘子边走边吃,大家吃撑了才坐到桌子上,开始疯狂地喝马黛茶解腻。后来开始喝酒,喝光几瓶Quilmes啤酒之后,帕雷德斯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他自带的Fernet Branca和可口可乐,像过新年时那样调着喝。大概随便闲聊了半个小时,德保罗和戈麦斯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把啤酒瓶放在中间转。于是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团结的阿根廷国家队在酒精作用下交心交底,将自己的人生奇遇通通抖了出来:包括蒙铁尔开车大难不死、但是后座戈麦斯吓掉半条命、立誓再也不坐他的车;麦卡利斯特与初恋因为他和电视台播报的通缉犯撞脸而残酷分手;还有迪巴拉刚到尤文的时候开错储物柜、从里头当众取出一瓶润滑,后来把这瓶润滑换成了差不多大小的泡沫摩丝的故事。

 

当酒瓶子转到阿尔瓦雷斯的时候,他是第一个选大冒险的。主持人阿圭罗原本出的馊主意是让胡利安当着斯卡洛尼的面骂一通脏话,但是大家纷纷抗议、指责他教坏小孩。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于是拿出手机顺手搜了下“聚会常见大冒险惩罚”,还念出了声:“亲吻右手边第一个人……”

 

大概就是联谊会时一帮中学男生里有一个被抽中上台表演才艺、越是好朋友越会大声起哄的那种场面:大家探头探脑望过去,然后看着坐在胡利安身边的恩佐开始笑,一边拍手敲桌子催促他们快快执行,一边幸灾乐祸推一把当事人的肩膀。恩佐心里倒是没什么,这种玩笑几乎是从小开到大,被人直接往脸上嘴一口就完了。看到胡利安也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样子,他瞬间觉得自己才是被惩罚的那个人,于是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你赶紧!”果然,小蜘蛛一凑过来,口哨和起哄就响得到处都是,完全是一派看恶作剧的欢乐气氛。

 

在胡利安靠近的那一刻,恩佐下意识侧过脸去,像平常拥抱时靠近、或是要听他一句耳语。他一个吻落在自己的侧颈上——放了柠檬片闻起来还是有涩味的马黛茶。用来刷烤串的蜂蜜。可口可乐,苦艾酒。青草地,足球绽裂的胶皮。有水果糖精和薄荷味的口香糖。温热而湿润的呼吸。轻轻蹭到耳朵的发丝。柔软、但是又像冰块一样凉的嘴唇,或者是他的皮肤太烫了。因为比拥抱和耳语都停留久了那么一点,他得以详细地、清晰地感知到他,这知觉带来拥有了对方的错觉,心跳不可抑制地失控起来。

 

吻之所以是一个吻,正因为停留久了那么一点。

 

恩佐·费尔南德斯下意识想摸摸自己被亲吻的侧颈,手举起来又僵硬地放下去,尴尬到不敢抬起眼睛,只一个劲盯着桌面,看蓝色的啤酒瓶在那里转啊转。他感觉自己脑海中那个声音又一次笃定无疑地对他说,是现在、必须、立刻。一个吻——管它是诚实还是恶作剧的、无意识还是有意味的、暧昧还是根本无所谓的——潮汐也不知道月光照在它身上时在想什么,可还是默不作声地、方寸大乱了。他在想,现在算不算“对方也喜欢上我”的时刻呢?或者说,可以确信“对方也会喜欢上我”的时刻呢?

 

“到你了!”被身边的帕拉西奥斯狠狠拍了一下,恩佐才回过神来,面前的玻璃瓶口正正好对着自己。他只思考了一秒就果断地回答道:“大冒险。”按照刚才那个风格来,下一条让他亲回去最好,再不济也会有什么任选一个人公主抱旋转、或者深情对视三十秒这种环节。

 

然而阿圭罗阴恻恻地冲他笑了笑,大手一挥:“去训练场跑二十圈。”

 

这怎么看都不会是“聚会常见大冒险惩罚”里面的吧!可怜的恩佐还想挣扎一下,临时改成真心话,最终依然在大家的嘲笑声中被无情赶走、一头雾水加训去了。后来听胡利安说,阿圭罗认为网上提供的惩罚参考都是一些情侣专场特供,不适用于他们这群大老爷们,于是宣布接下来通通选真心话,坚持大冒险者默认为有亏心事,接受体罚。至于恩佐,那是因为他灵魂出窍太过明显了,原本被转到的是帕拉西奥斯、结果他光明正大拨了一下瓶口恩佐都没有发现,不坑害他实在说不过去。当时大家都没想到恩佐真准备老老实实跑完,按照他的性格,平时应该转个两三分钟就回来耍赖了。好心的队长里奥还问要不要把他喊回来,不过奥塔门迪认为他最近压力有点大、调节一下也好,于是众人的良心只受到短暂的谴责就继续玩了起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这时的恩佐正在苦闷受罚,还时不时听到队友们在远处爆发出一阵阵笑闹声。训练场上的假人墙和跨栏还没收走,一些敏捷梯、标志盘之类的器材零零散散摆着,洒水装置依然在转圈,照明灯还开着一盏:每次到那块亮的地方下面,他就发现自己又跑了一圈。黑夜最适合隐秘的思绪无限散发,乱七八糟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游来荡去:上午斯卡洛尼在更衣室里讲的战术安排,下午跟德保罗、塔利亚菲科和麦卡利斯特一起抢圈,一个月前入选26人大名单的兴奋,出发前施密特叮嘱他不要受伤。最后他想起去到阿布扎比的时候,和胡利安再次见面,两个人在酒店门口遇到非常自然地抱了一下,也不再提各自俱乐部的新生活,就像以前每一次结束休假回归河床集训时一样。

 

终于第二十次路过那盏照明灯,恩佐放慢脚步、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一走出训练场,灯就在他身后关上了。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户外用餐区已经空空荡荡,只剩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厨具;队友们都已经回宿舍休息了,不过还有一个人趴在刚才那张桌子上睡觉,手里还被塞了一个蓝色的空啤酒瓶。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恩佐走过去,有些好笑地揉了揉胡利安的脑袋。

 

“你怎么还在这?”他伸手去摸阿尔瓦雷斯埋在手臂里的脸,想把他叫起来。

 

胡利安口齿不清地说了两句什么,又睡了回去。他显然整晚把鸡尾酒当成可乐喝了,醉得不轻,脖子热乎乎的、脸颊更红,尤其是嘴巴和耳朵,像樱桃放在一块刚烤好的覆盆子蛋糕上。恩佐无奈地把酒瓶子抽出来,才将他一条胳膊拉过自己的肩膀,胡利安就非常配合地往旁边一倒,趴到了他的背上。“他们让我……留下来等你,”他好像并没有完全睡着,还在迷迷糊糊回答刚刚的问题,“……谁知道你回来这么晚。”一边抱怨,一边又牢牢搂住恩佐的脖子,像在撒娇一样。

 

他好像把一朵吸饱了雨水的、软绵绵的云背在身上,别的云已经下完雨走了,这一朵还没有,于是他把它骗回家藏起来,等着看黄昏时候会不会变成漂亮的颜色。这朵云很安静,趴在他背上也不会乱动,似乎还可以和它商量一下,能不能不回天上去了。要是非要回去,只在我的房子上面飘怎么样呢?毕竟你人缘好,有你在身边的时候,阳光也温暖,风也和煦,全世界都对我客气多了。我会经常出来看看你,在家门口晒一床被子,种上很多小花,早中晚都向你问好。

 

“恩佐……”胡利安小声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问他怎么了又不肯说,使劲摇着头,头发在恩佐的脖子上蹭来蹭去。他只好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快到了快到了,明天再告诉我吧。”虽然到了明天胡利安一定会忘得一干二净。上了宿舍楼,阿圭罗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怎么回来这么晚,他用气声埋怨,同时摆手让他们赶紧回房。等恩佐走过去,听见别的房间又有人探出头来,问恩佐和小蜘蛛回来没有。他们的房间在走廊另一头,恩佐把胡利安放上床,扯过被子给这个科尔多瓦男孩盖上,看着他没由来勾起了嘴角。

 

他们依然是室友。从布市那个小小的青训营出发,一路走到这里,来参加一场了不得的比赛。但是他毫不怀疑他们会继续赢下去——在纪念碑球场、在阿兹台克体育场、在马拉卡纳上演的奇迹,也会在卢塞尔球场上演。他们会在那里击节高歌,大声唱起Dale campeón;他们会将冠军带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在方尖碑下唱那首Muchachos,将奖杯举过头顶,唱Alentándolo a Lionel。

 

——到那个时候,你再去回想今晚要对我说的话吧。

 

在冬窗关闭前最后一周,本菲卡在圣米格尔球场大胜,恩佐·费尔南德斯一场取得两个助攻;主教练施密特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他当然会留下来。”这位挂着“1.2亿”招牌的新人中场下个赛季去向基本确定,年初与切尔西的交易风波也随着他无可指摘的表现渐渐平息。俱乐部这个周末给恩佐多批了几天假,允许他在对阵费雷拉的比赛结束之后短暂休息。在与他隔着一片海的伊蒂哈德球场,曼彻斯特城小胜英超榜首阿森纳,小蜘蛛一记漂亮的远射打中了门柱。周日晚上他久违地接到胡利安的电话。

 

“说实话,我当时真以为你要到伦敦来了。”胡利安住在俱乐部所属的公寓里,今晚他的室友不在,房间比平时安静得多。

 

“很失望吗?”恩佐打趣地问他。

 

“当然不会,”他已经可以想见胡利安在电话那边摇头的样子,以及他认真解释的表情,“有时候不能太着急,上次里奥也和你说了,多等一会又没什么坏处,我相信你以后肯定有更好的机会。到夏窗还会有更多俱乐部给你报价的,到时候转会也更容易。”

 

“……我知道。”他这样当真,反倒让恩佐有点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把握时机是个有些薛定谔意味的命题,就像鲍西娅的三个匣子,野心勃勃的金匣子里装的不一定是成功,只不过保守的铅匣子也未必会带来爱情。他只知道自己肯定不怎么擅长做出选择,所以总是在吃苦头,在高风险投资面前有胆量破釜沉舟,对触手可及的事物却白白放它走。

 

“对了,papu这两天帮我占卜了,你想听听看吗?”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肯定很灵验,或者说算出了胡利安心里想要的结果。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迷信了?”恩佐最近对塔罗牌没有什么好印象,他想到“不果断行动就会错过真爱”、“至少单身三年”之类的言论,向唯物主义坚定地靠拢了一些。“这些都是自由心证,不信你问kun,而且papu可不算什么专业人士。”

 

“我知道我知道,他太热情了嘛。而且我也只抽了最简单的圣三角牌阵而已,过去、现在、未来各一张。”

 

夜晚实在是太安静了,连一点不平稳的呼吸都不愿意替人掩藏。他只觉得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此刻的沉默像是在给他难堪。我不想听,恩佐很想这样无理取闹地拒绝,觉得很委屈,觉得胡利安可气,又觉得自己更加更加可气。

 

肯定是因为恋爱——最需要运气、最缺乏把握、最不讲道理的东西。每一张牌翻开的时候,胡利安一定都想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以及和那个人相关却完全与他无关的过去、现在、未来。那种失落异常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就像在逼着他接受——所谓命中注定的缘分选择了另一个人。而且,他的内心忍不住呐喊着,我和你之间,难道就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吗?

 

“过去是正位的星星”,胡利安说。象征前途光明,奉献出所有的爱。十五岁躺在草坪上做了一场梦,斑斑点点的阳光洒进来,一颗滚烫的心变成卡在汽水瓶中间叮咚作响的玻璃珠。

 

现在是逆位的恋人。象征幼稚与逃避,反复无常、优柔寡断。扭捏的占有欲,瞻前顾后、还有患得患失,在选择中纠结出一团心绪的乱麻,包装一朵深沉的玫瑰。

 

“未来是正位的愚者:象征等待机会、四处流浪,旅行将会有意外收获……papu说这代表未来是不确定的,不过我可以勇敢地试一试,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鼓励我才这样说。”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上去很紧张,“——但是我也不想又等到夏天,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也已经是夏天了。”

 

……什么?

 

恩佐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不太明白胡利安在说什么,他觉得很不对劲。但是一句“什么意思”还没有出口,对方就突然非常可疑地说自己的室友回来了、要去帮忙开门,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只留下恩佐对着已结束的通话界面发呆。夏天。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夏天。理性还迷茫地站在原地、想要求对方解释清楚,但是直觉在电光火石间捉住了答案、对此确信无疑:他只需要一张去曼彻斯特的机票。

 

周三就要赶回来比赛,他的假期还有两天。1月30号,布鲁塞尔航空的航班取消了,法国航空的飞机中转要花17个小时,汉莎航空要10个小时。只有爱尔兰瑞安有一趟直飞,差不多三个小时,晚上九点钟从里斯本机场出发,到达曼彻斯特机场是23点59分。当飞机落地的时候,还有一分钟就到1月31号,一月份的最后一天,冬季转会窗关闭前最后一天,最适合水瓶座表白的——星期二。

 

虽然恩佐是摩羯座,但是管它呢。

 

第三次想要对胡利安表白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方尖碑广场,世界冠军们庆祝游行的大巴车顶。那一天阳光灿烂,天空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玻璃,把整个阿根廷的盛夏反射得流光溢彩。他在纪念碑球场那个夜晚看到奔涌的江流,在这里看到大海,看到蓝白色的旗帜飘满了这座城市。这是个美好到不太真实的日子,不过依然不是他心中最适合表白的时刻。很快他就会到英国去,恩佐在心里计划着。等越过了那片海降落在曼彻斯特,他要先找一间花店,买一支玫瑰花。不一定要最鲜艳最好看,但一定要最像他藏在训练包夹层里的那一朵,开得沉默而热烈、一路飘洋过海都不会枯萎。

 

他走出航站楼大门,看到凌晨的路灯下面有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站在那里。那个人往他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先是大力地挥手,喊“我在这里”,接着飞奔过来。曼彻斯特深夜的室外气温低至零下22度,户外还飘着雪花,可是他跑过来的时候就像一朵温暖的云,恩佐忽然就不觉得冷。现在、必须、立刻,他要将背在身后的玫瑰花和他在每个城市度过的夏天通通送给胡利安,大声对他说我喜欢你。

 

……结果手里的花还没送出去,自己先收到了一朵康乃馨。

 

胡利安·阿尔瓦雷斯永远都不会告诉他的男朋友,这一切都是因为奥塔门迪组建了一个新的Whatsapp群组,发言说“我觉得恩佐这小子恋爱了”这件事。当然他也不知道恩佐为什么要问他,曼市德比结束后干嘛搜什么“如何向他人表白”:胡利安非常坦诚地回答是因为罗梅罗找他充当在曼彻斯特的辅助僚机。至于cuti到底向licha表白了没有,就更不得而知了。

 

——毕竟,不是有句话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

 

END.

 

p.s.我们小蜘蛛也没有这么傻,还是查了一下的,发现康乃馨有一个花语是“清纯的恋爱之情” o(〃'▽'〃)o

这篇就是春节档联文产物啦,总之阅读愉快,希望我们河双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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